priest 作品

第27章 屠殺

    

到這種水平,也算讓人歎而觀止了。周子舒心道,又沒察覺此人形跡,他便已站在窗外,這樣神出鬼沒的個人,他全盛時候尚且需要忌憚,江湖中就他所知,總共有三個半人,個個都得罪不得。便深吸一口氣,推開窗戶,指著自己那張青黃菜色的麵皮,用一種十分呆滯木訥的眼神看著溫客行問道:“美人?”溫客行嗆住,在他那張雖不上慘不忍睹,可也懶得讓人看第二眼的臉上掃了一圈,然後轉身去看月亮了。周子舒抬腿坐在了窗戶上,也隨著他的目...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,可那夢境卻那麽真實,北風刮過他的麵罩,感覺不到涼,他已經在那個地方等了很久很久,很平靜,脈搏甚至比平時還要慢上一點,日頭漸漸從人間走過,夜色將至。

周子舒看著這一切,早已習慣從中剝離出來,他知道如何不把自己當成一個人——一個有良心、有感情的人,這是一種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,隻做事,不思量,才能不把自己逼瘋。

他隻是托起大慶中興江山的那隻沾滿了血汙的手。這盛世就如同一隻華美寬大的袖子,他這隻手時時刻刻隱藏在那袖子裏,不輕易示人,等到這個時代的戰亂、腐朽全都過去,所有人安居樂業,史冊翻過新的一頁……

周子舒低下頭,夢裏的人一般麵孔模糊,可他竟好像看見了那女孩的麵容一樣——被她的奶孃抱著,女人像一隻柔弱無助的羊羔,依然盡忠職守地護著那孩子,卻滿臉絕望。

女孩揚起頭,聲道:“我爹爹是好人,我大哥哥是好人,我也是好人,我們都是好人,不要殺我們。”

他想起來了,這是先帝在世時,為了給二皇子黨最後一擊,窗奉命刺殺罷官出京的蔣征蔣大人一家,蔣大人的女兒蔣雪年方四歲,異常聰明伶俐。她如果有機會長大,又會變成什麽樣呢?

周子舒感到自己的手送了出去,女人尖利的慘叫劃破了夜空,長劍刺穿她的胸口,然後穿過了那女孩的身體。他並沒有覺得惡心或者難過,因為在那個位子上,早已經習以為常。

你們是好人,是忠良,又怎麽樣呢?誰規定,好人就不能橫死街頭、斷子絕孫呢?

然而空氣中傳來一聲歎息,悠長悠長,有個人,殺人償命——

周子舒的胸口尖銳地疼痛起來,猛地睜眼坐起來。

下一刻,他慢慢地彎下腰去,捂住胸口,死死地咬住牙,不讓自己發出一聲痛呼,慘白的手指攥住被子一角,發絲散亂,形容狼狽,在一陣又一陣忽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裏,茫然地想著,周子舒你這個混蛋王八蛋,你也就要死了。

這一宿,周子舒沒有睡好,溫客行沒有睡好,連葉白衣也沒有睡好。

溫客行沒有出房門,隻是對著窗戶靜靜地坐著,顧湘站在一邊,這大字不識一籮筐,寫個墓碑都要鬧笑話的女孩子一張臉上滿是肅穆,她望著窗外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的暗淡的夜空,沉默得像是一盞詭譎的美人燈。

窗子沒關,涼風卷進來,掀起顧湘的衣角和長發,將桌上的一本春宮圖翻得稀裏嘩啦地響,溫客行忽然極緩極緩地笑了,輕輕地道:“我已經等了二十年啦。”

顧湘默不作聲地看著他,隻見這男人臉上帶著某種不出釋然、甚至有幾分瘋狂的笑容,在沒有光的地方有些不像人樣,便敬畏起來。

溫客行伸出一隻手去,憑空抓了一把,像是要抓住那透入窗欞的風:“我要這世上,再沒有什麽東西能攔住我,管他是人是鬼,是仙是怪……我要所有這些魑魅魍魎、這些不該在人間的東西,全都滾回他們的十八層地獄去。”

他另一隻手抓著一張紙,顧湘的目光落在那張泛黃的紙張上,那上麵勾勒出一個鬼麵,筆法不很是稚嫩,像是個孩子的塗鴉。溫客行起身點燃燭火,將那張紙放上去,一點一點燒成灰燼。

表情如祭神一般虔誠。

葉白衣睡到半夜,也不知是為什麽,忽然便從夢中驚醒,他那細眉細眼中,沒有剛睡醒的人的迷茫,依舊平躺在床上,慢慢地抬起手,將脖子上掛的一個掛墜掏出來,把玩著。仔細看的話,那吊墜做得十分精巧,竟是縮版的山河令。

葉白衣合上眼睛,自語道:“長青啊,我總有不詳的預感,你你怎麽就不在了呢……”

他想著,這世上如果沒有山河令,沒有鬼穀,沒有琉璃甲,沒有窗,會不會就太平很多呢?

第二日一早,迎接所有人的,除了晨曦,還有屍體。

九具屍體,就扔在高家莊不遠的地方,圍成一圈,中間以血在地上寫了一個“鬼”字,足有兩三丈的長寬,整整堵住了一條街,傳就在白日裏處決那惡鬼的地方。

周子舒趕到的時候,屍體身份已經辨認得七七八八了。惡鬼眾們非常公平,盡量做到了叫各大門派雨露均沾,八大門派加上一個高家,總共九具屍體,和尚道士尼姑,男女老少一應俱全。

高崇的一個徒弟也在其中,周子舒對他印象不深,隻記得這人不如鄧寬那麽優秀紮眼,反而很是沉默寡言,隻是幫著招待一些到來的賓客,跟誰也不多話。高憐已經哭得暈了過去,高崇眼下卻也顧不上他這掌上明珠了,隻讓鄧寬在一邊陪著她,自己跟在慈睦大師身邊挨個檢查屍體。

有一根絲吊死的,有血煞掌打死的,有被吸幹血死的,有屍首分離的……每個人的死法竟然還都不同。

周子舒聽旁邊一個人輕歎了口氣,道:“青竹嶺鬼穀傾巢而出了。”

他偏過頭去,見話的人正是葉白衣,周子舒訝然地發現,這吃貨臉上竟然隱隱籠著一層不清明的悲憫,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瓷做的觀音像。

周子舒下意識地問了一句:“什麽?”

葉白衣瞟了他一眼,麵無表情地道:“你聾麽?”

周子舒就轉過臉去不討沒趣了,葉白衣卻拍拍他的肩膀,絲毫不見外地道:“晚上你出來一趟,跟我去一個地方。”那語氣竟和前一晚上週子舒招呼張成嶺頗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周子舒決定自己在這姓葉的子沒學會人話前,不理會他,可偏偏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。

點完以後他覺著後悔極了,簡直恨不得把自己這惹事的腦袋擰下來,心裏盤算著若是現在將這所謂的古僧後人殺人滅口,會不會好受點。

忽然人群裏不知是誰,了一句:“怎麽遇害的隻有這些人?按聚在這裏的,都是聲討鬼穀來的,惡鬼們昨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,大家都沒有防備,可是怎麽隻挑了這幾個門派的人殺?有知情的給個法,這是鬼穀要在與整個江湖為敵麽?他們不能這麽傻吧,圖什麽呢?還是諸位有什麽瞞著的事?”

高崇聞言站起來,整個人憔悴了一圈,看起來不怎麽精神,腳步微微踉蹌了一下,鄧寬忙在一邊扶了他一把,高崇推開他,擺擺手,緩緩地將目光放出去,從八大門派悲憤的臉上掃過,又望向那些各懷猶疑著竊竊私語的人。

目光像是有重量一樣,將別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。

他們看著這個武林中近二十年來傳奇一樣的男人——他頭發花白,表情肅穆,緩緩地開了口,喃喃地道:“這是血債。”

然後高崇低下頭去,盯著那九具屍體看了許久,聲音猛地拔高:“血債啊……我高家莊的血債,所有名門正派的血債,下……下所有有良心的人的血債!”

他似乎氣息有些不穩,慈睦大師手中攥著念珠,“阿彌陀佛”了一聲,閉上眼,口中念念有詞,大概是在超度這些枉死的人。鄧寬憂慮地看著他這年邁的師父,似乎又想去扶他一把,又覺得不大尊重,便忍住了。

高崇垂下眼,好一會,再抬起來時,已是老淚縱橫,他指著高家莊死了的那個年輕人道:“我這徒弟從沒爹沒娘,投入我門下,便隨了我的姓,姓高,叫做高輝。不愛話,這幫孩子們欺負人家,還給他起了個外號,叫老悶……”

他似乎想笑一笑,沒笑出來,高家莊的幾個女弟子哭聲簡直止不住了。

高崇頓了頓,接著道:“我這老悶是個好孩子,諸位中的不少,這些日子都見過他,蔫頭巴腦,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……可是真是個好孩子啊,任勞任怨,從來不跟人紅臉。他家裏還有個奶奶,不是親的,時候把他撿回來帶大,現如今已經八十多歲了。老人家瞎了,也傻了,不怎麽認得人,唯獨看見高輝這孩子,還能有點反應……諸位,你叫我怎麽和她交代呢?諸位英雄好漢,你們都行行好,行行好,教我幾句辭,讓我跟老人家交代交代吧!”

洞庭秋風蕭瑟,洪波湧起,四下靜謐得像是沒有一個活人一般,高崇那麽大的一個老爺子,站在中間,作揖著質問所有人——我該怎麽和那老太太交代?

就連混蛋如封曉峰,都閉了嘴,不出話來了。到了這份上,誰若是再多一句用不著的,何止就不是人,簡直是畜生都不如了。

泰山派新任掌門華青鬆第一個叫出來道:“這群鬼東西們一日不死,武林一日不得安生,我泰山派以後聽憑高大俠差遣,絕沒有二話!便是百死,也要為掌門報仇,為這些枉死的同道中人報仇!”

泰山掌門橫死,眼下群龍無首,華青鬆纔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,十分年少衝動,他卻不知,他這一開腔,其他人也便不好再保持沉默了,幾大門派紛紛站出來,表達了立場。

當下午,在高崇的主持下,給死了的幾個人辦了一場隆重無比的喪事,整個洞庭上空都飄著一股子陰沉沉的死氣,前幾日繁盛的車水馬龍,忽如其來地便被壓抑了下去,如臨大敵。

高崇是個有本事的,原本各自為政的人們似乎忽然就一致對外起來。

當晚上,周子舒送走了又偷偷跑來的張成嶺,迎來了另外一個不速之客——葉白衣。此人大大咧咧的半夜連身夜行衣都不穿,藝高人膽大地在外麵敲了敲窗戶,便道:“你,跟我來。”

周子舒白日殺人滅口的想法沒來得及實現,此時後悔不及,隻得跟著他出門了。

溫客行的屋子就在他隔壁,早聽見那邊的動靜,便皺皺眉,雙臂抱在一起,臉色十分不好看。

顧湘倒掛在房梁上,原本閉著眼,此刻被他吵醒,於是打了個哈欠,含糊地問道:“主人,你一開始周絮這個人來曆神秘,深淺難測,怕他壞了你的事,這纔跟了幾日,怎麽現在不怕他壞事了,還老盯著他?”,便聽見曹蔚寧在那裏大發感慨。“……其實我最擔心的,還是正派中人後院著火,大家為了這琉璃甲傷了和氣,豈不聞二‘李’殺三士的故事麽?隻怕一場武林浩劫因此而起,到時候便是‘逝者如斯夫’的情景了……”顧湘很傻很真地問道:“逝者什麽?”曹蔚寧耐心地扯道:“‘子在河邊曰,逝者如斯夫’,的是老子他老人家,有一日睡夢中神遊,竟如同到了河邊一樣,往下一看,死人同流水一起順流而下,十分悲愴,有感而發……”顧湘瞪大了...